马格南图片社的创始人是最不相似的兄弟档。他们四个人国籍不同,背景也极不相同。若不是因为他们对摄影的执著和热情,他们的生命之路永远不可能有交集。图片社的灵感和驱动力来自罗伯.卡帕,这位黑黝黝的匈牙利冒险家。他曾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和无可救药的赌徒,后来却成了全世界最知名的战地摄影家。最先追随卡帕的是法国知识分子布列松,他是一位激进的左翼人士,坚持自己的主张,又有一点点坏脾气。实际上,他最感兴趣的是绘画,但他的摄影激励了一代新闻摄影师,并成为摄影界的灵魂。
还有一位是大卫.西摩(David Seymour),大家都叫他「詹」(Chim),他是个前额饱满、长得像猫头鹰的波兰籍犹太人,腼腆文雅,还是个通晓多国语言的享乐主义者,与一般的摄影师不同的是,他常常身著西装繫著领带。最后一位是安静的英国人乔治.罗杰(George Rodger),毕业于公立学校,他把自己描绘成一个梦想家,一个为了了解世界而投身于摄影的人。由于这四个人的生命之路产生了交集,他们之间也发展和建立起了信任、尊敬和关爱。他们仅有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是摄影师,除此之外,他们似乎来自不同的星球。但是他们之间关系的稳定,是使这个全世界最有威望的图片通讯社—马格南生存下去的最关键因素。
正如罗杰在几年之后回忆的:「直到今天我都不明白,像我们这样四个个性完全不同的人,居然能这样融洽地相处在一起,而且相处如此长久。我们的背景完全不同,生活方式也不同,甚至工作方法也不一样。」
▲士兵之死 / 罗伯.卡帕摄于西班牙哥多华(Cordoba)前线,一九三六年九月。(MAGNUM/东方IC)
在之后的几年,维繫这种信任并使大家相处越来越融洽的功臣,正是罗伯.卡帕。他不但提出了成立图片社的想法,而且让它成真。卡帕的真名其实是安德鲁.弗里德曼(Andre Friedmann),他于一九一三年十月二十二日出生于匈牙利的布达佩斯,是一位裁缝的儿子。他的弟弟科内尔是这样回忆他的:「我们小时候叫他邦迪(Bandi),他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,家裡人、朋友甚至陌生人都喜欢他。他排行居中,大哥叫拉兹罗(Laszlo),生于一九一一年;我生于一九一八年。我们的父母亲忙于裁缝生意,他们的生意一直都很好。但我们的母亲茱莉亚(Julia)总是能挤出时间来关心照顾我们,她也为我们感到自豪。她总是试著对我们弟兄三人完全平等,不过她往往对邦迪更加关注。他是那种很活跃、爱出锋头的孩子,他这辈子都维持著他原有的个性,从来没有被压抑过。他很小的时候就显现出强烈的冒险精神,使母亲感到他需要格外的关照。当邦迪才十七时,就跟当时由反犹太人的霍尔蒂海军上将(Miklos Horthy)所领导的法西斯独裁政权,有激烈的对抗。作为一名政治早熟而不是宗教早熟的犹太学生,邦迪做了当时全欧洲叛逆和理想主义的学生们都正开始做的事情:接触共产党组织。某天晚上,他与一位共产党员边走边长谈。这位组织委员告诉邦迪,他们党不会对年轻的布尔乔亚阶级知识分子感兴趣,这使得邦迪产生了反感,他也不再对共产党感兴趣。但他与共产党员的长谈,已被在暗中盯梢的祕密警察发现。邦迪回家后不久,两名祕密警察就恶狠狠地出现在我们家门口,他们要邦迪穿好衣服跟他们去警察总部。我的父母亲焦急地恳求警察放了他们的儿子,但毫无作用,邦迪还是被带走了。幸运的是,那位祕密警察头子的老婆是我父母亲的老顾客,通过这一层关系,我父亲才把邦迪从警察局弄了出来,条件是他必须立即离开匈牙利。因此,十七岁的邦迪成了一名政治流亡者。从此以后,他再没有过一个真正的家。」
▲罗伯.卡帕 / 鲁斯. 厄金( R u t h O r k i n )摄于巴黎, 一九五二年。(MAGNUM/东方IC)
年轻的卡帕先去了柏林政治大学学习新闻专业。这时,他父母亲的裁缝店出现了经济危机,他们无法再提供卡帕上大学的经费。所以卡帕找了一个摄影暗房的助手工作,同时也为一家图片代理商跑腿。这家代理商的老板叫西摩.盖特曼(Simon Guttman),他发现这个跑腿的年轻人有一双对图片十分敏感的眼睛,于是借给他一台徕卡相机,有时也派他出去拍摄些比较简单的任务。一九三二年十月,他被派去採访一个十分重要的事件:去哥本哈根拍摄托洛斯基(Trotsky)对群众的演说,演讲的内容是关于俄国革命。后来,卡帕绘声绘色地讲述他那次採访。因为托洛斯基不允许摄影师拍照,所有带著大型相机的摄影师都被挡在集会的场地外,只有卡帕顺利地夹带著不引人注意的小型徕卡相机溜进了会场。卡帕看到几个工人扛著一些长管子,他就趁机与他们走在一起,混了进去并挤到舞台前。他的採访非常成功,报纸登出了整整一个版面的照片,并把他的名字标在图片社的名称前面。
卡帕很想一直待在柏林,进一步发展自己的事业,但当时纳粹已渐露头角。一九三三年元月,在希特勒当上了德国总理之后不久,卡帕感觉到身为一名犹太人,应该明智地儘早离开德国。他先回家一趟,然后去了巴黎。在那时,巴黎是难民、艺术家和从法西斯统治下逃亡出来的知识份子的天堂。卡帕决定以自由摄影师的身分在巴黎找工作并生活下去,但他很快就发现,几乎大多数从欧洲流亡到巴黎的移民们,都想以这种方式谋生,所以要找到工作非常困难。有时他不得不抵押他的相机暂度难关,靠干苦力餬口。卡帕常常飢肠辘辘,有时甚至对前途失去信心。他经常与他那些记者朋友们在巴黎的咖啡馆消磨时光,他也是在那裡认识了年轻的波兰摄影师大卫.西摩。西摩当时在一家共产党的週报担任记者,这份报纸名叫《关注》(Regards)。西摩的名字按波兰文的发音是「Shimmin」,这也就是为什麽大家都叫他「Chim」的原因。
虽然他们两人都是从东欧来的犹太人、都对摄影感兴趣,但实际上他们是极不相同的两种人。一个激情四射、活泼外向;一个敏感、内向学者型。但不论他们有多麽大的不同,他们两人总是形影不离,也许是因为他们互相都能为对方著想,才使他们不离不弃。卡帕尊敬西摩,是因为西摩有摄影师的机敏和广博的知识,卡帕认为从西摩那裡可以学到很多知识。相反地,西摩也从卡帕身上学会如何享受生活。卡帕常取笑西摩太注重自己的外表,因为西摩总是穿著三件式的西装,戴一条手工编织的领带,卡帕会取笑说是他女朋友织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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