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几天被“深泉学院”刷屏了。其实,你不曾知道,中国也有自己的“深泉学院”,而且是公益类的,它对人的改造,从7岁孩童开始,而不是即将成人的高中生。但厄运在于,对于这样的学校,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其喉咙,阻止它的成长。
题记:先由一个段子开场吧:甲:我想3000块钱招个农民工。乙:开什么玩笑,3000块钱只能招个研究生吧。
这就是当下中国人才市场,不要重提什么体力、脑力倒挂。30年的应试教育,让这个社会充斥着头脑发达、四体不勤、五谷不分的所谓“精英”,这些精英,可以天天在网上叫唤着收回钓鱼岛,可以天天坐飞机飞来飞去,参加各种高、大、上的会议,但在马路上看到抢劫犯,却连个119都不敢打,家里坏个灯泡、马桶,都要电话招呼小时工来服务,他们只会说,老子有的是钱。
现在,美国沙漠里的一个深泉学院,又吊起精英的胃口,恨不得花光家底,也得把孩子送到那里去修炼,去挤牛奶,去劳作。
醒醒吧,中国不缺劳作的田地,中国也不缺深泉学院,至少,我就知道有这么两所:德胜平民学校、德胜-鲁班木工学校。
2008年3月29日,英国BBC播出的纪录片《中国学校》,让140多个国家的观众印象深刻。这部历时一年——从2007年3月至2008年2月,集中跟踪拍摄了一组家庭、老师、孩子们一个学年的教育纪录片,将目光盯在“中国第一状元县”安徽休宁,选取了休宁中学、海阳中学、木工学校、平民学校四所学校,试图展示中国教育,在改革开放30年的社会激变背景中,发生了什么。
这四所学校,其中的两所,校训都是“诚实、勤劳、有爱心、不走捷径”,比起崇尚牛仔精神的深泉学院,更懂得如何通过劳动,让教育回归本质,这两所学校就是2003年、2005年先后创办的——木工学校、平民学校。
先来看看平民学校的一天:
清晨6时,校长张晓琳用铁榔头,将挂在松枝上的一段旧铁轨,当、当、当敲响。钟声在山谷间回荡,唤醒163个熟睡的孩子们。从一年级不到7岁的孩童,到5年级12岁的孩子们,穿衣、叠被、清洁卧室、洗漱……像一群训练有素的军人一样,孩子们把自己收拾齐整,接下来用20分钟的劳动,开启新的一天。
20分钟的劳动,其实就是生活技能的培训:有的被安排去洗衣服,有的去厨房帮厨,有的负责打扫厕所,有的收拾餐厅……劳动结束时,学校的每个角落,从窗户到桌椅板凳,纤尘不染。
一天的劳动,并未结束,下午还有一堂劳动课。七亩水田、七分菜园、四亩山场、一个猪圈、一个编竹室、一个缝补室、一个碾米厂、一个木工房、两个洗衣房,就是孩子们劳动课的场所,在这里,他们在竹器编织组、养殖组、碾米组、种植组、木工修理组、缝补组等课程上,学会整地、播种、栽苗、施肥、除草、缝纫、养猪……
一年下来,孩子们的劳动成果是1400多斤油菜籽、7000多斤稻谷、200余扫把、80多顶竹编斗笠、40多条冬瓜、3头肥猪(其中两头400多斤),当然,还有吃都吃不完的辣椒、白菜、萝卜、油菜、菠菜……,吃不完的菜,送到几里外的木工学校,让那里学木工手艺的大哥哥们享用。
20分钟的晨起劳动+下午一堂劳动课外,孩子们在这里接受的教育,用的是自编的教材,先学做人。
一年级的课本上,字很少,大都是图画。第一课的画是这样的,一个老者,一个孩子,地上是碎花瓶,画面下两个字:诚实。
这些画,大都是简单的线描画,还有不少是校长张晓琳从民国老教材上直接裁下来的。
再看看五年级的教材上,有这样的课程:受到委屈怎么办?如何召开辩论会?我们是公民……
为了编写这些教材,学校创办者聂圣哲,曾抱着几大摞书:民国时期商务书局、世界书局出版的,由丰子恺、叶圣陶等教育学者编著的教科书,摆到张晓琳面前,让她看完这些半文半白的教材,重新编一套适合现在孩子的基础教材。后来,聂圣哲还把自己的中学老师姚允杜一起拉进来,和张晓琳一起编教材,从一年级,到五年级,从品德课到科学课……一以贯之的理念就是——“生活就是教育”。
这样特立独行的平民学校,参加全县统考,成绩排进前三。孩子们没有因为劳动耽误了学习,反倒是比那些只到学校学习的孩子,掌握了更多的本事。
《中国学校》纪录片播出后,张晓琳被美国邀请,以访问学者身份,去参加中国农村的经济和扶贫项目。
是的,这样一所平民学校,是为了改变农村、改变中国基础教育而诞生的。2005年9月,德胜管理体系创立者聂圣哲,通过其2004年牵头成立的长江平民教育基金会出资,联合休宁县一起创办了德胜平民小学、德胜鲁班-木工学校,招收的学生,都是来自山区的贫苦人家,如果不是公益办学,这些孩子可能一辈子都在深山里,没有任何财力上学。到2010年,平民小学招生规模达到163人,平民小学的试验成功,让创始人聂圣哲,又在计划着创办德胜平民中学。他的梦想是,在中国探索出一条让每个平民都能获得有效教育的道路,从一年级到十年级,孩子们在这里,学会说平民话、做平民事、过脚踏实地的平民生活,这样的平民学校,至少要存在“200年”。
可惜的是,比深泉学院还世外桃园的教学画面,只存在了5年,从2005年学校创办,到2010年被政府要求改制,德胜平民学校被要求与资助者长江平民教育基金会脱离关系,张晓琳被免职,自编教材被收回。
如今,学校的田地,被当地农民租种了,用上了除草剂、化肥,猪圈空了,学校围墙上“诚实、勤劳、有爱心、不走捷径”的校训被涂抹掉,校园里还有学生随地大小便的痕迹……
而秉承同样校训的德胜鲁班木工学校,命运也好不到哪里去。2003年,德胜洋楼与休宁政府,联合创办德胜-鲁班木工学校,招生的学生,大都是贫困家庭的农村孩子,上不起大学,又没有一技之长。
来到木工学校,他们的作业是这样的:
第一学期,独立制作一把方凳
第二学期,独立制作一根长条凳
第三学期,独立制作一对太师椅
第四学期,独立制作一张八仙桌
两年下来,每个学生平均消耗掉了16立方木材,足足可做300把太师椅。这里的教材,也都是出身木匠世家的老师编写,如何用锯、斧、刨、凿,如何开料、凿眼、榫接……
毕业典礼上,学校邀请父母,一起见证孩子们从大学教授手中,接过“匠士”学位。在当地,这些孩子凭木工手艺,往往两三年就让家庭脱贫。有位孩子,工作两年,回老家给父母盖上了两层大房子。
木工学校的学生,和平民学校的孩子们一样,首先要学的,依旧是做人。226条的《学生制度读本》里,教会他们如何讲卫生、孝敬父母,甚至还建议每次假期回家,要给父母洗一次脚。他们在这里接受的《人生六戒》是:不许把人作为偶像拜;不许随意发誓起赌咒;不许贪恋别人的财物;不许懒惰不孝不感恩;不许偷盗奸淫谋杀人;不许撒谎害人做假证。
木工学校从来不锁大门,但这些孩子们从不到校门外的游戏厅里打游戏,闲暇时,他们更喜欢在操场上打篮球。
2010年,木工学校的毕业生已达247名。聂圣哲期待这些匠士,传承祖先的精巧技艺,又具备瑞士、德国工匠的严谨,成为世界第一流的职业技能大师。
但2010年底,休宁政府同样终止了长江平民教育基金会与木工学校的关系,2011年毕业典礼,被迫安排到了苏州——德胜洋楼总部。而同期,虽然不少地方政府也伸出橄榄枝,邀请木工学校开分校,但最终,那只过于揽事的大手,把这样的平民学校,扼杀在摇篮里。
被深泉学院刷屏的这几天,我和聂圣哲说,你看,你就不会刷屏,美国人的深泉学院还没你做到孩童教育的前瞻性,都让中国人趋之若鹜,考上个深泉学院全国人民都知道。你的木工学校和平民学校,从孩童抓起,让孩子们在劳作中学会生存技能,学会做人,哪一点比深泉学院差了?比他们牛逼多了,你的平民小学、平民中学、平民大学要持续办下去,中国人不是只爱有钱人吗?那就收比深泉学院还贵的学费,不就是培养牛仔精神吗?你这里的小学生,连木工都会做,连猪都会养,扔到深山里都能活得比牛仔还有声有色,诚实、勤劳、有爱心、不走捷径,深泉学院比得了吗?无外乎会点外语,那玩意不就是语言工具么,比起斧头、锯子可容易掌握多了,北京满大街都是会撇两句外语的假洋人,赶明儿,咱们的平民学校,还教地方方言呢,比哈佛大学那些每年拿着高津贴、教中国方言的语言学教授,地道、正宗得多。
聂圣哲嘿嘿一乐:我可没有那么大的事业心。
其实吧,我知道把陶行知这个老乡当榜样的安徽狂人聂圣哲,心里清醒着呢,游历了40多个国家后,他曾狂傲地说过,中国教育的出路,只有他知道。
到底是什么?我问。
平民教育。平民教育做不好,精英永远冒不出来。
最后,附上长江平民教育基金会主席聂圣哲的简单介绍:
1,“教授家”——任同济大学、四川大学、哈尔滨工业大学、上海戏剧学院等教授、博导,研究领域材料科学、住宅学、艺术哲学、管理科学等。2,教育家——从职业教育到平民教育,再到打造德胜管理体系,办学堂式企业,秉承自创的“以品德为根基、以敬业为习惯、以技能为资本、以谦卑为情怀”教育理念,在教育的道路上,用办企业赚的钱,用心投入,狠狠摸索。他的梦想是办200年屹立不倒的学校。
(关于平民学校的一些内容,摘自吴梅女士发表于2011年10月号的《教育家》杂志,特此感谢。图片由吴志和老师拍摄)
后记:我用劳动说服了聂圣哲
聂圣哲是一位不喜欢接受采访的人。采访他,是出于对德胜洋楼的好奇,这家专门从事美制木(钢)结构别墅研发、建造的公司,近些年成为中国企业管理的标杆,每年去公司总部苏州采访的人数,上万计。公司的管理手册《德胜员工守则》,销量过60万册,被称为中国管理《圣经》。
出于质疑,我有了采访这套管理体系创立者的想法。聂圣哲一直不回邮件。直到有一天,我在邮件里告诉他,我就是一个从小接受平民教育、在农村长大的孩子。小时候的校园,有果园,花圃,在那里,有我带领同学种的草莓,每年5、6月份,红艳艳的草莓就是我们课间的水果补给,还有四季常开的各式花卉,和同学一起肩挑手抬一筐筐土,搭建起的自行车停车场,……聂圣哲终于回信了,他说,要不是看到你小时候的经历,我都不搭理你。
你看,他的痛点多难琢磨。
那些美好的回忆,还成了前几日小学同学聚会的话题,我们一起回忆劳动创造出的快乐,如何从山涧引入泉水,自动灌溉花园,如何在地里锄草,看着花开,等着结果。如今大家都在大城市打拼,每年回老家,还会去关注学校。可惜的是,记忆中美丽的校园,已被当地的有钱人霸占了去,竖上大铁门,养上恶犬,连同学校周边的果园,都一同霸占了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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